利维斯主义与“大众文明与少数人文化”

摘要：

F.R.利维斯、Q.D.利维斯以及邓尼斯·汤普森是20世纪英国最杰出的“精英文学”和“高雅文化”的守护者。他们所建构的思想被视为“利维斯主义”。“利维斯主义”内核集中表征为“大众文明与少数人文化”，它为英国新左派文化政治、英国文化研究、伯明翰学派“文化马克思主义”的崛起从学理上提供了土壤，这是利维斯主义的价值和意义之所在。关键词：

利维斯主义；英国文化研究；伯明翰学派

F.R.利维斯（F.R. Leavis， 1895-1978）是英国文学史上一位精英文学与高雅文化的坚定守护者，利维斯的著作《大众文明与少数人文化》（Mass Civilization and Minority Culture）（1930），F.R 利维斯夫人 （Q.D.Leavis，1906-1981）的著作《小说与阅读大众》（Fiction and the Reading Public）（1932），以及F.R.利维斯与邓尼斯·汤普森（Denys Thompson）合著的《文化与环境：批评意识的养成》（Culture and Environment： the Training of Critical Awareness）（1933）所表征的思想构成了利维斯主义（Leavisism）的核心内容。利维斯夫妇于1932年共同创办了文学批评季刊《细察》（Scrutiny，1932-1953）。他们以《细察》为阵地，培养了一大批追随他们的忠实读者，其主要的目的是培养读者的批评意识和对社会文化“良莠”的辨别力，这大大地拓展了严肃文学和精英文学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影响。

一利维斯主义

韦勒克（Rene Wellek）认为利维斯是“本世纪（20世纪）继艾略特之后最具影响力的英国批评家”①，同时，他还是英国文化研究的开拓者之一。以F.R.利维斯为代表的利维斯主义者“怀疑现代工业文明对社会‘进步’与‘幸福’的推动作用，坚信英国的救赎力量，坚持以英国文学为学校教育的道德核心，有意识地回避政治党派性，支持经验、具体性及根植于过去的有机社会”② 。从更深处讲，这些人对现代工业文明不仅仅持怀疑态度，随着现代文明的不断深入和发展，他们还持仇视和鄙视的态度，其主要的目的和动机是“以维护语言和民族文化的健康为重任，以培养少数人的优雅感性为己任，保持文化和文化生活的活力，在他们的这种保持中，保持其特定的文学精英”③ 。

“文化是阿诺德和利维斯的共同信仰。”④ 与阿诺德相似的是，F.R.利维斯在《大众文明与少数人文化》这本小册子中用“大众文明”和“工业文明”去指代阿诺德思想中的“无政府状态”，用“少数人文化”和“伟大的传统”去指代阿诺德思想中的“文化”。只不过阿诺德赞美的文化主要是希腊文化与希伯来文化，而利维斯赞美的文化主要是未被工业文明和资本主义文明和生产方式所破坏的“有机共同体”（organic community）。利维斯在《大众文明与少数人文化》开篇的引言中就引用了阿诺德《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中的一段文字，“文化的这种功能在我们现代社会尤其重要，与希腊和罗马文明相比较，整个现代文明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机器文明，是外部文明，而且有趋势表明将会愈发如此”⑤。紧接着，利维斯在该小册子的开端就指出了“少数人”的文化内核：“在任何时代，常常只有极少数人才具有对艺术和文学欣赏的洞察力：也只有少数人才能作出不经提示的第一手的判断（除了那些简单的和大家熟悉的作品之外）。尽管他们今天在数量上有所增长，但依然是少数人，他们通过真本的个人反应能够获得第一手的判断……在特定的时期，这少数人不仅能够欣赏但丁、莎士比亚、多恩、波德莱尔、哈代（几个主要的例子），也同样能够认可构成民族（或一支）意识上的上述人物的最近传承者。这种能力不仅仅属于孤立的美学王国：它把敏感性应用到理论以及艺术，运用到科学以及哲学，只有它们能够影响到让他们对人类状况以及生命本质的感知。依靠这些少数人，我们就有能力从过去人类经验的精华得到益处；他们保留了传统中最精巧和最容易毁灭的那些部分。……在他们的保留中……是语言，是随着时代变化的习语（idiom），美好的生活是以它们为基础，没有这些语言和习语，精神的特性就会受到阻碍而变得不够连贯。由此，我说的‘文化’，就是对这样的一种语言的使用。”⑥ 这种“少数人”文化典型地表征为“精英文化”和“高雅文化”，是以利维斯为代表的利维斯主义所一直坚守的。

在坚守英国传统文化的过程中，只有少数人，极少数的人才有能力在任何时候承担起拯救文学与艺术的鉴赏力。同时，这部分极少数人才有能力保持语言的活力，这种语言就是活的，高雅的习惯用语的精华所在。这是少数人保留下来的传统文化中最精致和最容易毁灭的部分。而利维斯写作的那个时代就正处于文化的危机阶段。这种高雅文化受到了至少三股势力的深刻影响，一方面是工人阶级文化崛起的影响，另一方面来自于工业文明中各种机器在变革社会过程中，给英国有机的社会形态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性影响，第三个方面是美国文化和商业文化侵入英国社会的影响。在英国社会“司空见惯的是我们正在被美国化”⑦。这正是利维斯生活时代的真实写照，这些时代背景深深地影响着利维斯主义的思想认知。

随着产业工人队伍的不断壮大，为了满足社会劳动力对“识字”能力的需求，成人教育在战后蓬勃发展，他们的文化最接地气，最能看出社会的真本，并对不断涌现的大众报刊、广告、大众传媒、电影、广播、大众出版物、畅销书、流行小说等表现出强大的兴趣；而工业文明的表征对利维斯而言更是一种深重的灾难。“人类历史的现代阶段是前所未有的，要支持这种看法，只要指出使用机器这一点就足够了。首先，机器以一种我们无可匹敌的速度带来了习惯和生活环境的变化……（仅举一个例子）汽车在几年之内就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宗教、分裂了家庭，使社会风俗习惯发生了革命性的巨变。变化是如此的具有灾难性，以致不同代际的人觉得难以彼此适应。父母在与他们的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感到无助”⑧，而英国文化的美国化令利维斯忧心忡忡，甚至“可能导致我们丧失自治兄弟同胞的伟大结构，这种结构的共同存在对盎格鲁-撒克逊种族的未来延续无限重要，对我们现代文明中一切最优秀部分的发展至关重要”⑨ 。

作为严肃文学的守护者，利维斯对这些新兴文化的出现和不断对英国社会的渗透等现象表示出极大的忧虑和愤慨。在利维斯文学批评和文化批评的过程中，他不断地把严肃文学所承载的教化大众，精英文学所担负的拯救工业文明，机械文明腐蚀英国传统社会中的有机社会秩序等有机地连接在一起。他忠告人们要阅读经典文学作品，方可肩负起重振英国文化的历史使命。他于1948年出版的《伟大的传统》把乔治·艾略特、亨利·詹姆斯、约瑟夫·康拉德、狄更斯作为英国文学传统最优秀的代表，尽管受到了很多的质疑和批评，但是却不难看出，利维斯在建构其精英文学的过程中所做出的努力和良苦用心。同时，“利维斯强调文学批评在解决20世纪危机中的极高地位和极大的重要性，他一辈子对此都表现得极为坚定、咄咄逼人。利维斯希望建立一种真正的方法，一种适用于一切英国文学的单一的、综合的标准，一种能实现真正价值的作品准则，生活的价值观（富有同情心、生命力、优雅、智慧、活力、细心、机智），而且同时又是文学的价值观。”⑩

同时，利维斯他们创办的刊物《细察》不仅培养了一批文学研究的追随者，更重要的是培养和影响了一大批致力于文学批评和文化研究的先驱。该刊物的思想及其学人为文学研究向文化研究的推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德沃金所言：“首先，《细察》的投稿者尽管主要关切文学，但是他们使用的批判方法更普遍地考察社会和文化实践，使对广告、流行音乐、大众传媒、消费主义的批判考察成为可能。其次，利维斯对社区、文化、语言、历史和传统的复杂关系感兴趣……这种兴趣为某个领域开辟了道路，这个领域更与一般的文化问题有关。第三，《细察》致力于教育改革，尽管其主要的目标是创造启蒙的少数人，但是它为自己提供了向更民主方向发展的机会。教育民主化潜在地可能打破阻碍真正的共同文化的阶级壁障。”B11

F.R.利维斯看到这些大众文化带给英国传统的有机社会不断冲击的同时，他充分利用剑桥大学作为施展其人生事业的大舞台，把培养文学文化鉴别能力和批判意识作为教化“大众”的重要主旨，在教学实践过程中，利用英文系培育文化的批评素养为手段，与他的学生邓尼斯·汤普森一道于1933年出版了《文化与环境：批评意识的养成》一书，以期维护英国传统社会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以保持英国文学文化传统的连续性。英国自工业革命以来，英国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变革，人民抛弃了原本建构起来的英国有机社会共同体。对金钱和物质财富的追求成为那个时代的人们最大的梦想和人生目标，社会阶级对立和矛盾日渐凸显。在利维斯他们看来，他们生活时代的文化正处于危机之中，而工业文明和机器文明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期望大众直面这种危机，去培养人的两种意识，“一是对文明总体进程的意识；二是环境如何影响品位、习惯、成见、生活态度以及生活质量。”B12

F.R.利维斯和汤普森在该著作中主要从广告的吸引力、广告在现代经济中的地位、大规模生产、标准化、降低、阅读问题的供应、广告，小说与国民生活的现状、进步与生活标准、闲暇时光的使用、传统、有机共同体、有机共同体的失落、替代性生活、教育等主题全方位地阐释了对复兴英国传统社会的有机共同体的事业的信心。他们在本书的开篇就指出，本书尽管是为学院使用的，但是它并不局限于此，其使用范围是广泛的，其使用的方法是灵活多样的。这本书主要针对学院里的教育工作者的文化素养的培养，它对教师培训学院的主任具有吸引力，尤其是对那些从事成人教育的人具有吸引力。如他们所言，“的确，写作本书的一大刺激源于在工人教育协会工作的体验。”B13 从本书的标题可以看出，“文化”一词在整本书既是重点又是写作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教育去教化大众，使其成为有文化、有鉴赏、有批评意识的少数人。这里的“文化”主要指“精英文化”，而“环境”主要是指英国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大众文化现象，包括广告、电影、大众传媒、通俗小说、广播、报纸等等。它们两者是辩证统一的。“那些对培养品位和情感（sensibility）可能性感兴趣的很多英文老师必定受到了很多质疑的困扰。这种培养品位对那些很多反影响的电影、报纸、广告确实，在教室以外的整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呢？”B14 在利维斯和汤普森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正在经历生活的各种变革，大众文化对英国传统生活方式和有机社会侵蚀，他们诚惶诚恐，痛心疾首，他们时有无助和缺乏信心，他们怀念那种有机共同体和“有机社会”带给他们的那种亲切和谙熟：“我们千万不能忘记，文学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替代物，我们已经失去的是那种活生生文化的有机共同体。民歌、民族舞蹈、科茨沃尔德（Cotswold）村舍，手工产品是这些有机共同体更多的符号和表达：生活艺术、生活方式、有序和成规模、它们涉及到生活艺术、交际模式、反应性适应，源自于对自然环境和岁月刻写的韵律的远古的经验。”B15

Q.D.利维斯的《小说与阅读大众》（Fiction and the Reading Public）也被视为是“利维斯主义”思想中最重要的一本著作。这本出版于1932年的专著实际上是她在瑞恰慈和F.R.利维斯指导下完成的一篇博士论文，从这种意义上讲，Q.D.利维斯和F.R.利维斯在思想上有传承性和一致性。她在思想上追随F.R.利维斯等“精英文学”学者，认识到少数人对文学与艺术等方面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和鉴赏力。

《小说与阅读大众》从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角度去探究大众文学与文化现象，这在当时的英国文学界是一种“另类”。她采用人类学的研究方法走出书斋，走出去通过寄发调查等方式去考察英国的阅读大众是如何获得他们阅读的原始材料的。她大量采访其中的参与者，走访租书的图书馆和报刊中间人，获取第一手的资源。B16 在这本专著中，她主要关注她所处时代的英国现实状况中的图书市场、中间商、作者与读者；过去时代中新闻业的诞生、清教徒良知、阅读大众的出现、阅读大众的瓦解（包括经济发展驱动瓦解，期刊杂志的反弹、低下身段）、畅销书出现的意义（包括小说、阅读能力、以小说家为代价的生存方式）等等。这些内容集中反映了《小说与阅读大众》的主题思想。在这本书中，她集中思考了大众传媒的兴起和畅销书的泛滥对阅读大众的文学品位和文化水准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在她看来，英国传统文学中的诗歌和文学批评在大众读者中不屑一顾，而戏剧也已经死亡，唯独只有小说还在，还能苟延残喘。但是小说同样也会面临死亡的威胁。阅读经典在20世纪以前是人们认识社会，透视社会重要的思考参照，而20世纪的人们不太重视阅读，特别不喜欢经典的阅读。在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之时，各种大众文化电影、流行小说、报纸、流行音乐、广告极大地刺激了人们的神经，深深地吸引着广大的读者。如Q.D.利维斯所言，“20世纪的英格兰不仅人人都能阅读，而且还可以补充说，人人都在阅读。”B17 那人人都在阅读些什么样的书呢，他们阅读的书从经典材料中脱离出来，把视野扩展到整个英国社会：“一代一代的乡村人们为了某种目标而生活着，除了《圣经》以外就没有任何书籍可以相助。但是这些人拥有真正的社会生活，他们遵循着大自然节奏的生活方式，赋予他们真正的‘创造性的’兴趣乡村艺术、传统手工艺、游戏和歌唱，这些完全不是那些替代性（substitute）和消磨（kill）时间的兴趣，如像听收音机和留声机，浏览报纸和杂志，看电影和商业足球赛，以及与摩托车和自行车有关的活动，这是现代城市居民所著称的唯一消遣方式。”B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