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的终结——我读《碧城书》

梦亦非 著《碧城书》

新世界出版社2010

这两年，文坛对先锋小说的命运的关注其实不少，但先锋文学的日渐式微却是不争的事实。曾经的先锋作家们大多改弦易帜，同时大批读者流失，先锋的阵地上战士稀少，枪声零星，振聋发聩的重炮声更是难得一闻。以至于，每有一本先锋小说艰难出版，都有武断的评论家惊呼：先锋文学到此终结了。待读者把全书读完，这才发现，很难说此书是真正意义上的先锋小说。

梦亦非的《碧城书》我一年中先后读过三次，才敢判断，这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很纯粹的先锋小说。所谓的先锋，在我看来，不仅在于它的叙述方式，也不在于它的前倾姿态，先锋更应该是一种毫不妥协的文学精神。《碧城书》即是这种精神的体现，明知没有几个人能有耐心阅读完它，但作者仍然毫不妥协地按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此书的叙事之旅。

“每个人都是一个迷宫。因为人总是在追求意义，但意义却在不断地改变，一个人自身的不断改变与他所追求的意义之间的关系也在不断改变，这即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自我即是一个迷宫。每一个人即是由无穷无尽的迷宫组成，玄之又玄……而我之所以是潘新简选定的迷宫中心，就因为我本来就是迷宫的建筑者，在一个本身就是迷宫的建筑者与它所建筑下的迷宫之间，形成了庞大而繁复的无所不在的另一个迷宫。如此说来，世界本身即是一个迷宫……”这段叙述者的独白，和作品中同样大量出现的另一个意像：铜镜，也许就是开启整部《碧城书》的钥匙。

奥尔罕·帕慕克 著《我的名字叫红》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6

1590年末的伊斯坦布尔，国王苏丹秘密委制一本伟大的书籍，颂扬他的生活与帝国。四位当朝最优秀的细密画家齐聚京城，分工合作，精心绘制这本旷世之作。此时离家12年的青年黑终于回到他的故乡——伊斯坦布尔，迎接他归来的除了爱情，还有接踵而来的谋杀案……

迷宫和铜镜，一直是博尔赫斯小说的精髓所在。《碧城书》比博尔赫斯更庞杂和诡异，它仅用十来万字的篇幅，讲述了一个叫都江的边地小城从清未到解放初半个世纪的变迁。以鬼师大院落的修建为依托，牵扯出几个家族的兴衰，众多人物的命运。其间还不断地穿插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睢族的历史、巫术、宗教、风土人情，甚至连打造一件小小的银饰的工艺也描绘得有声有色。这样的故事核，完全可以做成一部宏大叙事的大部头的史诗性作品，但作者选择的恰恰是碎片式的叙述，故意打断了故事链，让故事零散、断裂、支离破碎、飘浮不定，把人物分散在众多富有诗意的独立小节里，到处游荡，忽暗忽明。

《碧城书》里虽然也有完整的故事，也是按时间的推进叙述，但呈现出来的却是大量的梦境，记忆，幻觉、巫术和追问，作为叙述动力的战争和爱情铿锵地贯穿其间，把小说中历史的、现实的、梦幻的，命运的，人性的许多因素通过战争和爱情纠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扑朔迷离的叙事效果。特别值的一提，或者说让人惊喜的是，与一般先锋小说只重视叙述方式不注重故事内涵和人物形象不同，《碧城书》不仅有一个宏大的历史背景，在这样的背景里的政与教，巫与魔，情与爱，血与火的较量使人物的关系十分复杂，因此个个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如叙述者我的迷茫，铁匠潘新简的执着，略铎的柔弱等等。《碧城书》每一个人物看似面目模糊，却又性格分明，形象丰满。

梦亦非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一位独立文学批评家，因此兼有诗人的激情和理论家的哲思，这注定了《碧城书》不仅语言华丽，激情汹涌，富有诗意，只要读一读那些众多的小节标题，哲学的意味亦比比皆是，令人深思。梦亦非涉猎小说写作不多，以前看过他的一两篇儿童小说，突然抛出这样一部纯粹的先锋小说，可能不只是票友心态，偶一为之吧，应该是他多年来对文学的孜孜以求，或者说是他对当下小说现状的不满，刻意以先锋的姿势呼唤文学的尊严。

《碧城书》会是中国最后一部先锋小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