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个人简历下载
  • 职场资讯
  • 求职攻略
  • 求职面试技巧
  • 面试题
  • 笔试题
  • 职业规划
  • 职场法则
  • 职场培训
  • 升迁之路
  • 劳动法规
  • 跳槽注意事项
  • 当前位置: 工作范文网 > 职场 > 劳动法规 > 正文

    窑洞诗笺

    时间:2021-01-18 21:16:42 来源:工作范文网 本文已影响 工作范文网手机站

    我出生于窑洞。

    我的诗歌也发掘于窑洞。

    虽早已不在窑洞里居住,但灵魂里我始终是一个窑洞的儿子。

    窑洞的背影已经模糊。在大多数人还住在窑洞的时候,在我的故乡陇东,每每走近一个黄土塬,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孔孔勾人魂魄的黑窑洞。我的长诗《舅舅家的路》,写千辛万苦去舅舅的家,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最后才看见“坡底两孔坐北朝南黑眼窝般的窑洞/就是舅舅的家”。舅舅的家其实就是母亲的娘家,是我生命的远方,那几孔黑眼窝般的窑洞,曾让我不止一次长久驻足凝视。而近处见到的窑洞,则如我的《邻家》一诗中写的这样亲和:“和神仙作伴/都没有和人作伴/心里踏实//土窑洞 一个个/肩挨着肩/一年到头/都取着暖暖/做饭的烟走上天去/也能拧成一股”。这哪里是在写窑洞呀,我是在写窑洞里的人!

    窑洞就像故土的肚脐眼儿,而乡情就像剪不断的脐带。命苦的母亲早已去世,但她一直活在我的诗歌里。窑洞是母亲生儿育女的窝儿,但也是母亲生命的坟墓。在《屋里人》中我这样写母亲这样的女人:“女人呵 亮闪闪的一盏灯/白天和夜晚/都掌在深深的黑窑里/一个低低的门槛/遮暗了女人的一生”。在《出生地》一诗中我又这样写母亲:“像一盏灯 照亮闫家洼村的一孔窑洞/于1963年农历二月二的后半夜/将我从她苦难的身体里放生”。窑洞见证生活的艰辛,诗歌述说人生的苦难。这首诗里的“放生”一词,十分凝重,得来犹如神示,从我的心里蹦出来后,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窑洞的前身是洞穴。人类是从洞穴中走出来的唯一的高级动物族群,比如山顶洞人的身世。地球在其初始就形成了洞穴。因为这些遮风挡雨的洞穴,地球才拥有了生生不灭的人类。不论是西方还是东方,都有着古老神秘的洞穴文化。灰暗的圣经时代,传说耶稣遇难后,就是被信徒救到一个洞穴中获得新生才飞升上天的。而在人类共同的源头非洲大陆,洞穴更是最初孕育人类的大地的子宫。作为有着四千多年历史的民居,窑洞肯定是人类在受到天然洞穴启发之后而掘出的人工洞穴。《诗经》有云:“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黄土高原上有很多自然形成的洞穴,风、水以及地震,无疑为人们造就了最初的栖身之所。但随着劳动工具的出现和劳动者自身的进化,人类的头脑里产生了一种非凡的意识——凿穴而居。这样,在没有上天赐予洞穴的大地上就出现了人为的洞窟。红土地、黑土地应该都有过人工洞窟,但黄土地上的人工洞窟无疑使用最为普遍最为持久,而且最具代表性。

    我的故乡陇东黄土高原,是地球上黄土沉积最为深厚的地方,天地苍黄,从洪荒到文明,演绎着一个族群生命的传奇。陇东的黄土窑洞是人类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迹。它借助黏性的黄土形成的伫立能力,不用一砖一木,就能在一个黄土的截面挖出一孔历经百年而不坍塌的窑洞来。陇东的窑洞,可以说是人类穴居文明的居住典范。在陇东,悠久的窑洞文化和黄土一样深厚和雄奇。庆阳的董志塬,是陇东黄土高原的中心地带,属于黄土残塬地貌,土质纯粹,宜栽宜种,黄土沉积达200多米。周先祖于此教民稼穑,故为华夏农耕文明的发祥地,素有“陇东粮仓”之称。民谣“八百里秦川,比不上董志塬的一个边”,说的就是这块黄土。

    这般高天厚土,自然成了先祖先宗定居之后繁衍生息的沃土。

    洞穴不但养育了人类,还庇护了很多的飞禽走兽。蛇鼠一窝、狡兔三窟等典故,就是人对动物洞穴生活的体察。而一些老鼠、燕子和昆虫,后来还和人一起住在窑洞里,如一家人一般。在古老的汉字里,一个穴字头之下,栖息着人也栖息着飞禽走兽。人兽之间的洞穴之争,在大自然的进程中从未停歇过。典籍载,古时晋人“逐狐入穴”,而今世更有人深入狼穴的报道。上世纪50年代,陇东有一个孤胆捉狼英雄郭氏,因为野狼到窑洞里屡伤村人而孤身钻入狼穴捉狼复仇。这个闻名遐迩富有传奇色彩的真事,具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样的侠肝义胆,堪称是人兽之间洞穴之争的经典案例。

    但归根结底,只有人类拥有了伟大的窑洞,只有人类是窑洞的主人。而由窑洞,人类又创造了更多的文明。在非洲大陆,科学家们在一个洞穴里发现了人类在十万年前加工艺术品的手工作坊。在东方,如陇剧的前身皮影戏,就是人们借助窑洞的黑暗掌灯见影而演绎成戏;比如宗教,莫高窟因为千佛的进驻而成为芸芸众生心灵的净地;比如陶瓷,美轮美奂的中国陶瓷均出自窑洞纯青的炉火。甘肃马家窑文化,因为有着五千多年的历史,而成为华夏洞穴文明塔尖上的明珠。

    窑洞似乎也是诗神缪斯的“藏经洞”。在当今中国诗坛上,我的许多诗人朋友,都是一个个从陕甘宁晋一带的黄土窑洞里走出来的优秀诗人。因为共同的窑洞文化背景,我们像一群得益于“窑洞诗经”的草根诗人。我最初的诗就写于老家土窑洞的炕头上。上世纪80年代初,我高考落第回家务农,上中学时培养的一点写作兴趣被沉重的农活、自卑和苦闷悄然激活,一有空闲我就钻在窑洞里读诗写诗。我将改好的诗作一首首工整地抄到自己装订的一个个本子上,起名《诗踪》。一年后,我就是用这些诗叩开了省城《飞天》杂志的大门;该刊先是发了我两首小诗,隔一期后又发了一大组十首的《在田野上》。后来,这组诗获得了1983年《飞天》文学奖。当时文学很热,《飞天》又是诗坛的诗歌重镇,这组诗不但成了我走向社会的通行证,还使我有了一个比农民更体面的身份——文学青年。在我住的那一孔窑洞里,我还和诗友先后创办了《葡萄藤》和《红黄蓝》两本油印诗刊。因为诗神的厚爱,不久我居然凭借诗歌改变了命运,成了吃国库粮的公家人,并最终在诗坛上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人的因素,窑洞也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旧时代,占山为王的土匪,总是盘踞在一个神秘的洞穴之中。最初的妓院可能也是在窑洞中诞生,所以过去一些地方把妓院叫做窑子,把妓女叫做窑姐。在窑洞里住久了,人与人之间又免不了产生矛盾,于是就有了大大小小不绝于史的窝里斗。族群这种窝里的内讧和相残,恐怕是人类政治文化中最顽固的传统。

    尽管一些文明至今仍然根植于自己特殊的窑洞之中,但窑洞终究是留不住的,因为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是旁观保护而不是身心居住。窑洞离不开人气,常年无人居住就会坍塌。有人打造“窑洞宾馆”,一厢情愿赋予窑洞许多现代化元素,但只是让一些好奇的人短暂心动而终无行动,以至于最后成了摆设,成为人们偶然看看稀罕或老迈之后聊以怀旧的场所。

    在居住条件越来越科学越舒服的时代,人们绝对不可能再掉过头去入住窑洞。

    回到洞穴的可能只有在人死亡之后。在陇东农村,人殁后至今仍是土葬,其安身的墓穴就酷似一个微型窑洞,所以人们把坟墓叫做墓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一生死轮回,体现着窑洞哲学古老而深邃的内涵。土葬虽然浪费土地资源,但其无疑却是人类最具文化内涵的丧葬。而且,也是一个人最理想的归宿,入土为安嘛!

    我的出生地,位于陇东黄土高原董志塬东南边缘一个驴脊梁似的残塬上。

    我家的窑洞虽在一个临沟的塬畔,但却是合水县城所在地,距我的母校西华池小学和合水一中只有一步之遥。父母就是在这里一口气生了四男四女八个儿女。我是父母最小的一个儿子,从出生到远走高飞离开老家,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都在这里度过,说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窑洞人一点也不夸张。

    未及成人,刚长出一点力气,我就和在家的几个兄弟姊妹一道跟着父亲母亲为自家挖过一次窑洞。不过,那只是在旧窑洞的基础上翻新,而不是挖新窑洞。

    先人们最初的窑洞肯定粗放,而到了我住进窑洞的时代,窑洞已经很讲究了。

    因地制宜是陇东人凿穴而居的宝贵经验。住在塬上,窑洞挖在塬当中或塬畔;住在沟里,窑洞挖在半山腰或沟底;住在川中,窑洞就挖在川道两边河水够不着的地方。挖窑洞之前,须先请来风水先生选一块风水宝地,然后根据地形在黄土里斩出一个巨大的土庄子来,其竖立的一面叫庄面子,与之呈直角的平地叫庄院子。庄子又分明庄子和暗庄子,所谓明庄子,就是一面完全朝着沟壑敞开,一眼就能看见;所谓暗庄子,也叫地坑院,四面皆被黄土围拢,不容易被人发现。庄子修妥,几把镢头和几把铁锨抡欢,外加一两辆架子车和推土车,土行孙般从庄面与院子的连接处平行直线往里渐进式挖进去,一两个月下来就能挖出一孔窑洞来。窑洞的深浅和高低不等,因人因地而定,一般深及三丈,高不过三人。凡事讲究成双成对的陇东人,庄子正面的窑洞只挖个单数。所以,小一点的庄子一般是三孔窑洞,大一点的庄子一般是五孔窑洞。其中的奥义,不得而知。过去的老式庄子,还会在两孔窑洞之间的上方挖一孔小口径的高窑,成为窑上窑,用以登高眺望;在窑洞的里面挖一孔暗窑,形成窑中窑,用以贮物或藏身。新窑洞挖成,要等到湿气不渗骨头且干透坚固之后,才可进行后面的工序。届时,先在窑洞的入口处砌起一堵通风采光的山墙,然后盘炕垒灶筑烟囱,最后再用麦草麦衣和的粗泥细泥上上下下旮旮旯旯逐层抹个几遍,才可安装门窗摆放家具点灯生火放心入住。此外,财力人力强的人家,还要围一圈院墙,建个气气派派而又牢固的大门。有文化的人家,更忘不了雕个门楣,上刻“耕读人家”四字,以显身世。

    炕和灶是窑洞内部的关键所在。窑门一进去就是炕,围墙填土覆墼然后再掏空留一两根土柱支撑即成,在人进出的一面开一小门洞,塞柴点火后炕就会热起来。家境好的人家,炕上铺着竹席、羊毛毡,盖着花绸被子,光景不好的只有光身子在硬邦邦的竹席上睡了,身上盖的也是破破烂烂的粗布被子。那空空的炕洞里,同时能钻几个人呢,战乱时炕洞就是藏身的好地方。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我经常钻进炕洞躲藏呢。生着火的炕洞里还能进行烧烤,我们经常把洋芋、玉米什么的埋在其中的热灰中,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熟了。因为隐蔽,炕洞里还能藏东西。刚改革开放时,村子里有个暴发户,将一万元装在一个铁盒子里藏入炕洞,时间一长忘得一干二净,结果都被火烧成了灰烬,把个一家人气得几年缓不过神来。灶在炕后面,与炕紧密相连,生火做饭时炕也能热。灶台旁边放置着一个大水缸,从沟里挑上来的水就倒在里面。灶台后面隔段距离是案板,揉馍擀面切菜剁肉都在这个结实的案板上。案板靠墙立着一个木架,整整齐齐地放着刀叉铲碗碟勺筷,而那些瓶瓶罐罐盛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在窑掌,也就是窑洞的最里面,则放着粮囤、米袋、面缸和菜坛。饭桌摆在炕对面靠墙的地方,但只有天热时在那里吃饭,天一冷就在炕上盘腿围着一个盘子吃了。

    在窑洞里做饭,离不开鼓风吹火。所以,家家灶台边都有一个风箱,一个凸出来的风嘴与灶台下面一个凹进去的风嘴紧紧咬在一起,咣当咣当一拉风箱就有风直吹进去,灶膛里的火就呼呼的,锅就嗞嗞的。歇后语“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说的就是这个风箱。不过,老鼠钻进风箱的事并不多见,那些狡猾的老鼠可没这么傻!炕洞和灶洞里面自然通着烟囱。烟囱似一个人的鼻孔,功能十分重要。如果遇上打倒风,构造不合理的烟囱烟就出不去了,窑洞里乌烟瘴气,呛得人连眼都睁不开。明庄子的烟囱在山墙外面,也是土墼砌成,一人多高,经年的烟囱口淤积着厚厚的烟油子,漆黑无比。暗庄子的烟囱一般则在窑洞顶上,齐腰般高,为了保暖和防雨,烟囱口平时盖着一块小木板,上拴一根长长的细绳子,一头系在窑门口,做饭前打开饭做完盖上时,人不用跑到窑顶的庄子上面去,而是在庄子下面伸手一拉绳子就可,像原始的“遥控”技术。

    那根让许多游子魂牵梦萦的弯弯的炊烟就是从这个黑烟囱冒出来又升到天上去的。风儿剪不断的魂一样的炊烟,几乎就是家的象征,一直萦绕在文人骚客们牵肠挂肚的乡愁史中。

    前些年,陇东干旱,但一来暴雨又涝了,所以出水是庄子的头等大事。明庄子会在地面上留一个通向墙外的水道,让雨水直接排到沟里,而暗庄子则要在院子里挖一个深深的渗水坑,用以泄水排洪。像一个地下四合院的暗庄子,排水最重要,弄不好,可是要遭大殃的。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我家的明庄子,好像也曾遭雨水淹过。

    挖窑洞动土方时需要蛮力,但关键处都是过硬的手艺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一孔窑洞从开挖到完工入住,每个程序用的都是技艺过硬的乡土匠人,如风水先生、土匠(也叫窑匠)、泥瓦匠和木匠。庄面子因为在人面前,所以很讲究,都要用一把线镢勾勒出各种纹样来,如在黄土表面上绣花。过日子,父亲是个勤苦人,也是个能人,挖窑洞出蛮力的粗活干得踏实,盘灶垒炕抹墙显手艺的细活更见功夫。安身之所,马虎不得也粗糙不得呀!

    有关的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