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转世的传承与重现

凌晨两点的拉萨，天空中繁星点点，城市里一片沉寂。忽然，悠扬的佛乐打破了高原夜色的宁静，一队打着罗伞、幢幡的喇嘛，在香壶的引导下，走出了班禅在拉萨的行宫雪林多吉颇章。

走在仪仗队前面的是两个五官端正的年轻喇嘛，他们手上的托盘里便是大名鼎鼎的金瓶。200多年前，乾隆皇帝赐金瓶与西藏，专门用于认定大活佛转世灵童。

这是1995年11月29日，对西藏，对藏传佛教，这天都是个重要的日子。这队喇嘛在深夜清冷的空气中，向着大昭寺缓缓前行。

大昭寺里，灯火通明。喇嘛将金瓶迎进寺中。十来个裸臂的青壮红袍喇嘛，手挽手，大喝一声，轰隆隆关上了沉重的寺门。几个小时后，十一世班禅的金瓶掣签仪式将在大昭寺主殿开始。

十世班禅因操劳过度，心脏病突发，逝世于1989年1月28日。那一年，他51岁。之后，寻访转世灵童的工作便提上日程。

“1990年，我们完成了历代班禅的转世和在世班禅怎么寻访的调研报告。”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宗教研究所副所长豆格才让告诉本刊记者，“这个课题很困难，以前没有做过，也没有这个资料，我们在很多地方进行了调研，最后提出要按照历史定制和宗教仪轨来进行转世。”

参与班禅转世早期工作的豆格才让没有想到，十九年后，他又要协助在电视屏幕上回现这一历史性时刻。

一部必要的纪录片

2013年3月份开始，藏学研究中心被游客挤爆了。每天都有数百人在这个学术场所进进出出。

“我们在藏学研究中心做了一个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的专题展。”华夏时代传媒总裁刘树文告诉本刊，“有两个馆，一个馆讲活佛转世的由来和一些历史背景，一个馆讲班禅的转世。参观的人很多，地方很挤，道路也堵，进去几百人就乌泱乌泱地挤不动。这个展览很多展品不适合外带，无法做外地巡展，于是我就想可不可以做一个活佛转世纪录片。我们公司一直在做电视节目，有这方面积累，纪录片有真实的画面，效果会更好。”

人们常说的活佛转世是指活佛圆寂后，会通过投胎，再度转生，继承自己的本性，接续自己的传承。整个过程包括转世灵童的寻访、中央政府的认定等内容，手续繁杂。转世活佛认定后，还要进行坐床仪式。坐床类似于登基，是接受活佛传承，确定活佛地位的典礼。

十四世达赖曾多次放言，要终结达赖喇嘛的转世。对此，全国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主任朱维群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历任达赖喇嘛的产生必须符合历史定制和宗教仪轨，只有中央政府能决定达赖喇嘛世系的存废。在这样的背景下，一部全面反映活佛转世的电视纪录片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2014年11月6日，纪录片《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的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举行。此片是我国首次拍摄反映藏传佛教重要仪轨——活佛转世全过程的影视作品。该片由中央统战部批准，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华夏时代（北京）广告传媒有限公司联合摄制。

而在此之前，纪录片立项和拍摄工作就已经开始了。

立项之后，初稿很快创作了出来。“最开始的时候，设计的是十集纪录片。”华夏时代副总经理童晴雯告诉本刊记者，“经过专家以及大活佛的数次会议讨论后，剧本修改了上百次，将纪录片的架构改为现在的六集，也减少了一些细节，比如寻访灵童中的观湖。其实观湖这一项就能作为一集来讲，因为它涉及到很多仪式，内容很丰富。”

除了架构，一些细节上也做了调整。“比如说班禅、达赖和噶玛巴这三个大活佛的顺序是不一样的。最早的剧本把达赖放在前面，之后是班禅，最后才是噶玛巴。专家们看完后告诉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调整之后，噶玛巴活佛放到了最前面。”

达赖和班禅是藏传佛教公认最大的两位活佛，噶玛巴活佛又为何能排在这两位之前呢？

转世源头

时间要回到1193年元月三日。那天早晨，藏传佛教噶举派领袖都松钦巴结束了最后一次说法。在众弟子面前，他全身端坐，双眼凝视虚空，进入禅观之中。正午时分，这位备受尊敬的大师在他亲自建造起来的寺院里圆寂。

两天前，都松钦巴将经典法本和舍利交给大弟子卓衮雷千，又把自己下一世转世地点的详细预言信函交付给他。都松钦巴命令这名弟子小心保存，并宣称日后将会有多位噶玛巴的转世活佛出现。

都松钦巴是噶举派的第一位噶玛噶举法师，其名字意为“知道三世：过去、现在和未来”。而噶举派也因此成为第一个尝试着实行活佛转世的藏传佛教宗派。

十年之后，公元1204年，噶玛拔希诞生于止珑汪投地方的贵族家庭。他生来聪慧过人，在继承了噶举派的传承后，噶玛拔希声称：“我不仅是都松钦巴的学生，而且是他的转世。”转世的观念由此开始。

都松钦巴成为第一辈噶玛巴活佛，噶玛拔希就是第二世，他的继承人攘迥多吉在他去世后第二年（1284年）出生，被认为是噶玛拔希的转世，于是转世制度正式确定下来。到了第五世，噶玛巴活佛被明成祖赐封为“大宝法王”。

大宝法王是藏传佛教活佛转世制度的创始者，专家建议噶玛巴活佛排在最前面，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藏传佛教的活佛转世制度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最终为信众接受。当时在藏区很有声望的人，人虽然死了，但灵魂没有死，他还继续转世，继续为信众服务，大家也拥护他。这种名人效应也启发了其他教派，并纷纷跟进。而另一个宗派格鲁派，则把它最终程式化、制度化、规范化。《藏传佛教活佛转世》这部纪录片主要内容也是描述格鲁派活佛的转世。

巨大的难题

“格鲁派是我们这部片子主要讲的内容，其他派系我们没有特别侧重。”童晴雯告诉本刊记者。藏传佛教有五个宗派，除了噶举派和格鲁派之外，还有宁玛派、萨迦派、苯教。其中，宁玛派是格鲁派之外的第二大派别，苯教原来是西藏的原始宗教，后来吸收了大量佛教内容进行改革。

2014年6月，摄制组正式开始大规模的拍摄。足迹遍布西藏、青海、甘肃、云南、内蒙古、四川等地，行程15000多公里。此次拍摄采用了电子稳定器、航拍飞行器、电控轨道、水下摄影器材等先进设备，通过空中（航拍）、地面、水下三位一体的立体拍摄模式，完整、直观地从不同角度，展现藏地的神奇风貌。

辗转走访，藏传佛教重要的寺庙都列入了拍摄计划：布达拉宫、色拉寺、甘丹寺、哲蚌寺、桑耶寺、楚布寺、拉卜楞寺、巴干寺等，共计15座。拍摄了拉姆拉措、羊卓雍错、纳木错西藏三大圣湖，及沿途空镜和北京西藏文化博物馆等。

“他们本来计划直接进藏拍摄的，后来我建议从甘肃、宁夏和青海这边走，慢慢进藏，适应高原气候。”豆格才让说。2014年6月中旬，《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纪录片开机，剧组聘请了豆格才让作为顾问，豆格才让否定了他们之前直接进藏的拍摄计划，“应该从甘肃、青海那边开始，元朝、明朝一些有影响的寺院和活佛在当时的甘宁青地区，乾隆之后，西藏才成为藏传佛教的活动中心。”

随后的摄制过程也证明，剧组在这片地区的收获是最大的。

活佛的拍摄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工作，与寺庙的沟通是巨大的难题。“很多寺庙本身就是著名景区，游客如果太多的话就会影响拍摄效果，影响空镜的拍摄，这个时候就需要寺庙的全面配合。”《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纪录片导演周兵说，周兵出身央视，是《故宫》、《敦煌》、《梅兰芳》等多部大型纪录片的总导演。

“首先中央有关部门给我们摄制组下发一个文件”，童晴雯向本刊介绍了其中的过程，“同时还会给各藏区统战部下发一个支持拍摄的函件。各地统战部确定一个专门的负责人，针对纪录片拍摄工作进行具体沟通和对接，他再根据我想要拍的内容，去联系这些寺庙。进了寺庙，还得要确定拍什么东西，拿出拍摄方案，方可进行拍摄。”寺庙管委会同意之后，会安排一个引导僧人，陪同剧组。

豆格才让的存在让剧组客服了很多沟通上的困难。除了藏学研究中心宗教研究所副所长的本职工作外，豆格才让还是很多活佛的老师和朋友，比如青海巴干寺寺主龙日活佛，就是豆格才让的好朋友，剧组也在巴干寺完成了最为重要的一次拍摄。

“信仰已经成为一个市场”

周兵导演本人就是一位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在他的办公室内，正面墙上供着宗喀巴大师的画像，旁边挂着一个横幅，写着“老实念佛”，四周摆满了佛教的物品，和佛堂并无二致。

“我在拍《故宫》时，遇到了很多障碍，这时候会有无力感，无助感”，周兵说，“这份痛苦深层上是有关信仰的，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到了雍和宫，许了个愿，如果《故宫》能成功拍摄，我就皈依佛教。其实当时就是给自己找个理由，拍成之后我就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在周兵的影视公司内部，有一个菩提影视制作小组，专职做佛教的纪录片。“这个题材是否小众并不重要，重要是我想去做这个，然后又能帮助、能服务一些人，这就是我的兴趣。”

也因为是信徒，周兵才成为《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纪录片的导演。“周兵这个团队是有信仰的，交给他我比较放心，没信仰的人拍不出那种感觉。”刘树文说，“他觉得做这个片子也是做功德吧，很快就接下了。

“现在信仰已经成为一个市场。有了需求，也就有了市场。”豆格才让说，“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从来就没有分家，但唐朝以后，内地人去印度越来越少，所以密宗方面的内容在汉地没有流传。在显宗和密宗的结合上，藏传佛教做得更好，所以现在不仅中国人感兴趣，西方人也非常感兴趣。”

纪录片片场苏豆豆在纪录片拍摄过程中，也对藏传佛教产生了兴趣。“在拍摄之前，我们摄制组有几位老师就已经皈依了。”苏豆豆说。这位甘肃姑娘，脾气爽利，有着说做就做的劲头，“他们对寺庙和活佛是特别敬仰的态度。大家皈依，我也想试试，在脾气特别暴躁的时候，来调整下自己的心灵。”

活佛的公共课

纪录片里有一个镜头，需要一个小活佛看着远方。“我记得很清楚，小活佛才一岁八个月，却特别老成。”苏豆豆向本刊记者讲述了她在整个摄制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场景，“说了一下他就懂了，妈妈抱着他，他就用手指向远方。”

这位一岁八个月的小活佛是青海巴干寺的第十四世多尕活佛，正在拍的镜头是寻访灵童内容的一部分。

藏传佛教活佛转世有三个重要步骤，寻访转世灵童，金瓶掣签和坐床。其中寻访转世灵童又分为辨别预兆、神谕启示、观寻圣湖、寻访灵童和辨别遗物等几步。

巴干寺是格鲁派的重要寺庙，寺主龙日活佛是青海省政协常委，除了龙日活佛和多尕活佛外，巴干寺还有其他三位活佛。五位活佛构成了巴干寺的活佛系统。在藏传佛教的大寺中，都会有多位活佛，他们互为师徒，保证传承。大活佛由中央政府认定，小活佛一般就由大活佛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