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在声光影中流动

环县，是一部农耕中国历史和山村人文社会的绿色图像书。

这里是被大自然贫瘠外表所包装了的一块未受“污染”的民间文化纯洁、富饶的世外；她依自己的自然社会网络展现自己的心灵世界。这里的整体自然空间，其实正是环县人社会历史与行为的文化标志。

环县的文化象征，就是被昵称为“牛皮娃娃”“一驴驮”的道情皮影。

庆阳地区东依子午岭，西临六盘山；北部是黄土丘陵沟壑，东部是丘陵山地；仅沟道就有17364条，但受流水的侵蚀切割，原面被分割为大小不等被称为塬、梁、峁、崾、岘和纵横深切的地形、地貌。并且伴随着旱、冻、风、雹灾害。当地俗语曰：穿衣靠皮子，走路靠驴子。当年这里只有仅容驴子通行的羊肠小道……面对这支离破碎的黄土山地，生灵被分割、挤压在黄土夹块里如何行为?人类在这里真能生存下来吗?

当我们一步步融入到庆阳地区的怀抱后，终于从其民间文化氛围里逐步品味到她纯朴的丰厚底蕴。随着时日的递进，这种山村文化的温馨愈加浓郁……原来庆阳人的精神世界从无穷困!其中就有环县。

环县居于其中西北部丘陵沟壑区内，是西北三省交界之地，战略地位重要，乃历代王朝扼守之地。目前属半农半牧地区的环县，旧地新貌，其勃勃生气，其地方经济的大幅增长等早已今非昔比。虽历代皆系荒蛮之地，今仍为国家级穷困县，但她确在不断地急剧变化着。

我们终于看出：历代创造享用丰厚文化的民众，其祖先的智慧底蕴却能使其后代并不匍匐于命运面前；他们适应着驾驭大自然的同时，也创新地以相应文化来编织着新的精神世界。环县人告诉我们，大约在新石器时期，人类已普遍活动于环县境内，农耕、狩猎、游牧已有相当进步。出于地缘，宋至明清，历代权主都把这里筑成牢固屏障……

那么，是不是黄土天险、屏障扼守，“隔世”一隅、地广人稀的自然杰作，反而护封了别有洞天的文化桃源?反而维护了作为原生态文化遗产的道情皮影，逃脱被时代侵袭、磨蚀的厄运呢?

事实是，环县道情皮影出名，绝非她近一二年来保护工程试点项目，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榜上有名所致。真情是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环县道情艺人因接二连三上京被长期引为自豪。道情定名“陇剧”作为甘肃剧种得以发展，搜集的工作也在六十年代开始。1987年，道情皮影出访意大利13城市，被誉为“东方魔术般的艺术”。

这证实，环县将道情皮影看作地方文化的象征，是由来已久的必然。当局能以清晰的“文化自觉”姿态站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岗位上行使“政府主导”，他们体现了一方水土民众对自己传统母体文化传承不息的诚挚之爱，故，才有了全县各界“社会参与”的局面；加上尊重专家作用，操作措施按专业要求科学实践，所以结果总是准确科学；他们协调了各种关系，调动了各方面的积极性，形成了良好的社会氛围。

守住精神家园，他们绝非搞闭关锁县。为实现本县小康目标，他们改革开发，在现代化的发展中一往无前。封闭已被打开，山城里早已是四面来风气象新。他们的“保护”，不以牺牲环县民众追求现代幸福为代价!他们挚爱自己的文化与努力开发山城经济的目的是一致的：都以炽热的人文关怀去拥抱。环县，一个国家级扶贫县，在娃娃们的乡土教材上投资；在营造保管、展示精品皮影的空间上投资；在开发有效管理的数据库软件上投资……凡此，哪一项不是为尊重他们的优秀母体文化资源，努力去适应变化着的生态和社会环境呢?他们在意识上的追新，观念上的开放，给局外人的我们以深刻启迪。

在文化遗产问题上，谁能说传统的就必然是保守的?文化是养成的、积累的、传承的，也是有再生能力的。靠财富只能买来文化标签和赝品，绝买不来文化内涵与精神。环县现象告诉我们：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必须要有资金支持，但仅凭商人的金钱也愣是买不来真正的遗产保护!因为后者的金钱里有可能私藏着下本图利的暗算，那是他们市场的本能。文化可以做出大产业，但文化本体并非凭钱可以一夜买到。——这是靠千百年民间文化养育了的环县人，传递给我们的地方性知识。虽很朴素，却是真理。

皮影本身并非环县一处独门绝活，也非中国一国绝活。环县道情皮影乃是她本体及其诞生、成长、延续、存活的这方天地和这方热土的生命，三位一体穿越历史的结果。无论历史带来过何等的热风凄雨，环县皮影作为普通百姓的宠儿，总能在独特的生存方式下，以渗透在乡里、村社、家族、亲情、俗信的关系与习俗中的力量，呵护着他们自己的这个“内部文化意识”，而闯过一个个相异官方的“难关”。——实话实说，即便是在那场举国席卷的大革文化之命的狂飚中，作为“老区”环县的道情皮影也没能被一扫而光，充其量仅仅被禁演而已。这就是中国民众，这就是中国植根民间的文化，这就是和生态、村社、农民连接在一起的中国农村社会的韧力!

农民所说的“道情皮影”是指在东老爷山寺庙，在各沟壑峁塬的小庙上经过一个严肃的仪式后，响家伙、灯火通亮、台上既唱又演、台下有说有闹的整体活动。这时，本是“与世隔绝”的山圪(土劳)，成了一个崭新天地和五彩世界：一方是劳作了一天的农民；另一方是演艺的农民，通过一缕灯光的跳跃闪烁，为这座山庄，拉回世俗人间和心灵天堂。“前台”一双巧手的“挑线”，这个亮子里，瞬间上天入地，眨眼回到人间。眼下、往昔；皇帝、百姓……全在声、光、影的交错变化中最终完成跨越时空的世界。这里全是合法，生灵都可平等，平时隐秘此时可见，日常心事，在此凭借任何人、神、官、兽之嘴能一泄积怨……

所谓“一口述说千古事，双手对打百万兵”，全在这“东方魔术般的艺术”中演示着。台下的男女老少，则在吹拉弹打的响动里，伴随着顺心悦耳的一人唱腔众人“嘛簧”(伴唱和声)的声浪，看着活影的叙述而怒目、动情、磨掌、唏嘘……在尽忠报国、惩恶扬善、抱打不平、贤妻良母等传统意识年复一年的复制里，又加上“秃子尿床”、“二姐娃做梦”一类的打诨插科。这些底层生活里的人性艺术和俗民的苦中作乐，大都是在呼唤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为镇山之神、三花娘娘祭祀而为的庄重名义下，娱神的同时，达到还愿过关、人神共娱的终极目的。看，在俗民生活的世界中，旧时的农民最少也是在视觉场域这一空间里，哪怕是片刻的，却也是自由的、人性的。虽也虚拟，却颠覆着往昔的真实并为草根们支配了这个一时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