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追赶西欧北美的三大障碍

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的发展一直不如许多人预计的那么顺利。当前，俄罗斯社会各界特别是精英阶层正在展开有关现代化的大讨论，总统梅德韦杰夫尤其积极倡导俄罗斯应该在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全方位推进现代化，显示了俄罗斯追赶西欧北美的雄心壮志，也间接表明了俄罗斯的发展还面临巨大障碍的现状。笔者近年来在俄羅斯多次访问，并接触了社会各界人士，尝试理解俄罗斯何以在政治经济体制转轨完成以后，仍然不能在资源丰富、技术先进、教育发达的基础上迅速发展起来的原因，感到似乎至少有三个方面的因素在起阻碍作用。当然，从中长期看，俄罗斯的发展是充满希望的。

缺乏坚强有力的、进步的政治力量的领导

当前俄罗斯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缺乏进步的、坚强有力的政治力量的领导。俄罗斯有进步的政治力量，但是处于软弱状态；有强大的政治力量，但不是进步的。所谓进步，是指向前看，主张民主法治、权力下放、市场经济、对外开放、睦邻友好；所谓强大，是指政治力量即政党的纲领明确、组织严密，有广泛的社会支持，特别是能够深入群众，扎根社会。俄罗斯政坛主要有四支力量：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反对党俄罗斯共产党、俄罗斯自由民主党，以及另外一支名称和成员不断改变的力主改革的党。这四个方面的政治力量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统一俄罗斯党是执政党，以2004年和2007年杜马选举中的得票率和在杜马所占的议席衡量，该党是俄罗斯最大的政党，但是该党存在两个问题：不太进步也不太强大。不太进步是指该党的纲领是一个大杂烩，人们称之为“中派”，口头上有民主法治、市场经济、对外开放，但是实际上并没有采取坚定措施以落实这些主张。相反，该党比较坚决贯彻的是权力的集中，把地方的权力集中到中央，进而集中到总统或总理个人。同时，该党也不强大，虽然得票率最高，在议会的席次最多，但是该党并无坚实的社会基础，其成员基本上是各级官员，与人民群众是脱节的，主要依靠强大的掌权优势动员选票。政党是否在社会扎根的重要标志之一是它是否经常改名，统一俄罗斯党实际上从1990年代以来就基本上是同一群人，但是名称却改了多次。1995年-1999年叫做“我们的家园俄罗斯”，1999年-2001年叫做“团结党”，2001年更名为统一俄罗斯党。

俄罗斯共产党是强大的，但从目前的政策主张看，难以认为是进步的。俄罗斯共产党在组织上继承了苏联共产党的体系，是目前俄罗斯唯一扎根社会的政党，在俄罗斯各地都有基层组织，各级组织之间关系紧密，有较广泛的群众基础，拥有稳定的支持率。但是，俄罗斯共产党在纲领上也全盘继承了苏联共产党的纲领，仍然主张计划经济，主张苏联时期的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主张对抗西方，基本上不接受1990年代以来国际和国内局势的改变，是完全向后看而非向前看的政治力量。其支持者主要是养老金领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支持率也在持续下降。

俄罗斯自由民主党是一个极端民族主义的政党，谈不上进步。同时，它基本上是个建立在党首日里诺夫斯基个人魅力基础上的党，没有广布全国的组织体系，也没有深入群众，但是能够动员俄罗斯社会各界的民族主义情绪。普遍认为，只要日里诺夫斯基存在一天，这个党就有一定的支持率，在议会里有一些议席，一旦没有日里诺夫斯基，这个党就要瓦解消亡。

另外还有一支在1990年代初相当有影响，目前在议会没有席位但在俄罗斯政治生活中仍有一定影响的政治力量。这支政治力量具有强烈的改革倾向，主张市场经济、民主法治、权力下放、对外开放和睦邻友好，但是其致命问题在于过度弱小，无力领导俄国社会。这支政治力量以知识分子为主，其典型的代表是盖达尔、亚夫林斯基等，他们尽管有进步的纲领，但是没有找到与社会大众结合的方法，没能扎根到社会中，所以一度风起云涌，但支持率很快跌落。其名称也不断更改，显示了未能与社会各界建立牢固连结的问题。

计划经济的负面遗产弥漫全社会，造成效率低下

俄罗斯社会生活的运行效率低下，不仅在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存在严重的官僚主义，就是在私营企业也存在严重的官僚主义。计划经济下的各种问题到目前为止仍然大行其道。例如，过去计划体制下的不工作、假工作今天仍然大量存在。下班时间到就停止劳动，不管手头工作的连续性和完整性；服务意识淡薄，厂商是上帝，顾客是仆人。

计划体制下的国有企业垄断没有打破，在私有化过程中延续下来，也就是说，所有制虽然改了，但是垄断的结构没有改。所以出现了这样的奇怪现象：相同距离的航程，俄罗斯国内航线的航班价格是国际航线的航班价格的2-4倍；相同等级的旅馆，国内旅游城市的旅馆住宿价格是国外价格的几倍；移动通讯和互联网的价格是其他欧洲国家和中国的2-10倍。大量的俄罗斯人到世界各地度假，不是因为他们特别有钱，而是因为在国外度假比在国内度假便宜得多。这一切畸形的价格，主要是因为国内市场被少数几家厂商所垄断。在严重垄断的条件下，国民经济不可能有效率。

计划体制时间过长导致了俄罗斯转轨后市场经济等技能的重建要从零开始。例如，集体农庄的生产模式运行了70年，超过两代人的时间，这就把个人独立耕作地块的农业技能从俄罗斯社会彻底消灭干净了，因此，出现了在苏联末期和俄罗斯初期把地块分给农户而农户却不耕作的现象，不是因为农户不愿耕作，而是因为农户已经没有耕作的技能。这与中国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比，中国人在远不如苏联彻底的计划体制下只有20年时间，不到一代人，一旦放开体制，技能还在，马上可以用起来。农业如此，商业、服务业、手工业、国际贸易等都存在技能消亡，从零开始的问题。

此外，封闭排外时期过长还使俄罗斯损失了俄侨对俄罗斯发展的推动作用。中国对外开放的第一批外资中，华侨的投资占很大比重，华侨和港澳台商的投资既带动了国内市场经济技能的恢复和发展，也带动了非华人的外商来华投资。俄罗斯在西欧北美也有很多侨民，但是因为苏联与西方的殊死对立时间太久，超过两代人的时间，俄侨与俄国的血肉联系和文化纽带趋于消亡。所以俄罗斯向世界打开大门后，并没有俄侨资本的大量涌入。

对苏联解体的愤怒情绪妨碍俄罗斯争取到良好的国际环境

俄罗斯的发展不仅有许多不利的内部条件，而且也有不利的外部条件，这不利的外部条件有一部分是自身的不当政策造成的。俄罗斯似乎至今还未在心理上接受苏联解体的现实，一心要显示自己的“大国地位”或恢复昔日的“雄风”，这使得俄罗斯的对外政策常常出现非理性的举动，无法为其国内发展创造良好的外部条件。

例如，白俄罗斯基本上仍然是个计划经济体，完全没有效率，实际上是依靠俄罗斯的补贴维持运转的。俄罗斯愿意每年大量补贴白俄罗斯，所抱的期望是俄白建立苏联式的统一。这无可厚非，但是方法似乎不正确。俄罗斯急需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加快国民经济的发展，但是俄罗斯入世谈判的重要障碍之一是俄罗斯长期主张与白俄罗斯同时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白俄罗斯是一个计划经济体，可想而知世界贸易组织不会接受。近来俄罗斯开始面对现实，不再主张与白俄罗斯一起加入，但是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实行的是关税同盟，如何对待白俄罗斯的商品和服务，仍然是俄罗斯与世界贸易组织成员谈判的一个重大问题。这也就造成了实行休克疗法的俄罗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而实行渐进改革的中国却已经在10年前就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这样一种局面。

俄罗斯强势介入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俄罗斯人聚居区与所在国中央政府的争端，这实际上是心理上未完全接受苏联解体的一种反应。这种介入不能为俄罗斯带来任何实际利益，相反大大恶化了俄罗斯与一些独联体国家的关系，同时不利于俄罗斯的国际形象，对于俄罗斯吸收外资、参与国际经济活动造成负面的影响。

由于难以接受苏联解体的现实，并把解体归罪于外国的阴谋，所以俄罗斯隐藏着强烈的仇外和排外情绪。因此，尽管官方在口头上欢迎外资，但是社会各界对外资和外国人却带着强烈的怀疑情绪，认为外资和外国人会破坏他们的生活，会威胁俄罗斯的安全。这就造成了大量的闲置资源得不到开发的局面，因为有开发能力的国际投资者进不了俄罗斯，不敢进俄罗斯。